I'm digging out some of my old work from the broken database. Here's a good one.
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這人記性不太好。身邊人的生日記不清,課本裡的文言文背不來,的板子在考場上永遠想不出來(是的,我連這個數據結構的名字都忘記了)。但耳機裡響起的音樂常會在一些平凡的瞬間,毫無預警地把我從當下的語文複習資料或者理綜實驗題中,拉回記憶中某個清晨、午後或是星夜。
這篇文章動筆前的十分鐘,我點開白專找到了 While My Guitar Gently Weeps,順手創建了一個 Genius 播放列表。熟悉的 bass line 存在感並不強,但或許因為 2020 年 4 月 8 號是個特殊的日子,它莫名地勾起了一些回憶。擔心腦海中這些模糊的畫面會隨著樂曲結束的那個音符一起消失,我把作業扔在一旁,隨意地把這些記憶寫成文字。
不是非虛構寫作,緩慢更新。
2024 年了,我終於寫完了這篇文。
Part One / Bohemian Rhapsody
二〇一九年三月份,我一直待在中山市紀念中學。
從金華和青島集訓回來,我深感日益乾癟的錢包承受不住學校對面那家漲價旅店的費用,選擇再一次住進紀中的宿舍。
那年北大夏令營在紀中的住宿體驗給我留下了糟糕的印象。破舊而缺少維護的牆面、低層潮濕悶熱的環境和神出鬼沒喜歡四處標記就像處在易感期 Alpha 的老鼠歷歷在目,讓我在打開房門前忐忑不安。令人欣慰的是,這次分配到的教師公寓比記憶中的學生公寓體面許多,室友也……
室友不能用一個詞來形容。(人是可以用一個名字來指代的,但是我忘記他的名字了)
對他僅存的客觀信息告訴我,他是一個來自四川的,白白淨淨的非典型肥宅。搬進宿舍的前幾天,我和他幾乎沒有言語交流——他回宿舍就打開電腦做自己的事情,而我常用那段時間在 Aloha、Blued 和 TIM 之間切換個不停。
同樣是那段時間,拿了奧斯卡的 Bohemian Rhapsody 剛剛在中國大陸上映,我受著電影的影響把資料庫裡被我冷落了許久的 A Night At The Opera 翻出來重新認真聽了一遍,然後徹底愛上了 Bohemian Rhapsody 這首歌。
抱著利用音樂社交的動機,某個晚歸自機房而難眠的夜晚,我們決定找一個助眠歌單來助眠。但助眠歌單無聊而聒噪,一點助眠的效果都沒有,我打算破罐子破摔,切換到 "我喜歡的音樂",給他安利一下最近的心頭好。
Bohemian Rhapsody 是一首很容易勸退別人的歌(這一點在電影裡也有呈現),光是第一段那奇妙的唱腔就可以讓深受 00s 流行文化影響的朋友捂著耳朵按下暫停鍵。令我意外的是,他在聽完整首歌之後,認真地對我說:
"我覺得這首歌不光很好聽,歌詞也頗具意蘊。"
自進入高中就沒找到搖滾樂同好的我看著眼前一臉 innocent 的人頓時兩眼生光(?)並且欣喜若狂地給了他一個敦實的擁抱。
好像當時並沒有給擁抱,但我回想起來挺後悔的。
Anyway,之後我們從機房回宿舍的日常活動就從乖巧禮貌的互不侵犯模式變成了大聲外放搖滾樂模式,甚至會在凌晨一點大聲合唱。紀中的宿舍隔離效果幾乎為零,但我一點也不在意隔壁哥們的感受。
音樂是我們破冰的開始。在一個欣賞完綠日現場毫無睡意的深夜,我們的話題變成了幾天後的省選,和省選失利回歸文化課生活鬧心而真實存在的可能。
"回去上課挺沒意思的",他盯著被從窗簾中透過的光照出輪廓的天花板,"我是我們班上幾個小團體之外的自由人。"
"沒對象,也沒有交心的朋友",他補充道。
"我短暫地有過一個對象,"我接過話茬,"不過那學長人挺有意思的,兩天之後覺得有點不合適就給我發了好姐妹卡。"
或許是聽見"學長"這奇妙的字眼,他沉默了一小會,又放鬆下來:"其實我之前有那麼一絲絲感覺,沒想到我 Gaydar 還是挺準的。"
這算姐妹相認麼,我想著,有點刺激啊。
話題便自然地變成了喜歡的類型,該類型的具象化展現,黑夜漢化組官網尚未被牆的魔幻事實。
第二天,紀中來了一批新人,宿舍經過調整,我不再和他住在一起。
第四天,他回到四川準備省選,從此我們再未聯繫過。
時隔一年回想起這段經歷的我猛拍腦門質問自己:同居這麼久,為什麼沒有加人 QQ 好友呢?
我也不清楚。
Part Two / Rocket Man
二〇一九年深秋,我從競賽生涯中退役,《Rocket Man》在院線上映。從遊歷全國訓練到被關在高中校園裡,我似乎也是一枚燃料耗盡的火箭。
NOI 的銅牌是陰影縈繞在我的心頭 - 我唯一的值得稱讚的成就變成了我的夢魘 - 它提醒著我:你本可以做得更好的。班裡老師講的知識像是另一個世界的語言,我坐在教室的第一排,耳機裡循環播放著 Elton John 沙啞卻堅定的聲音:And I think it's gonna be a long, long time...
我開始習慣性地去新教學樓的走廊散步 - 或許是放課之後逗留校園,或許是直接跳過吃飯用情緒填滿自己。那是棟剛落成不久的建築,水泥的氣味還未完全散去。我把從閒魚淘來的 Xperia 藏在校服口袋裡,耳機線從袖管引到耳朵。
'Til touchdown brings me 'round again to find, I'm not the man they think I am at home.
此刻在走廊上來回踱步的我,只是個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未來的十七歲男孩。
有時候我會在走廊盡頭停下來。中庭的護欄不算很高,我時常站在那裡,看著樓下的銀杏樹在秋風中搖晃。如果從這裡跳下去,是不是就能結束這一切?I'm a rocket man, rocket man, burning out his fuse up here alone.
我選擇繼續在走廊上徘徊。陪伴我的只有口袋裡的 Xperia,耳機裡的旋律,和那個在新教學樓五樓走廊上慢慢找回自己的火箭人。
Part Three / The Key to Life on Earth
二〇二〇年四月初,我十八歲生日那天,Declan McKenna 發行了新單曲。當時我正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裡,戴著降噪耳機,試圖把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絕。
機緣巧合 - 疫情,陪讀,WFH - 我和母親困在了同一個空間裡,像一場無法逃脫的噩夢。她焦慮得幾乎瘋狂,不停在客廳裡來回踱步,手機的疫情數據和學校源源不斷發來的練習題和模擬考試是她的執念。
而我選擇把自己鎖在房間裡,假裝外面的世界不存在。降噪耳機裡是 Netflix 的《去他*的世界》,Alex Lawther 飾演的 James 像一面鏡子,映照出我內心的躁動不安。我把音量調到最大,試圖掩蓋門外愈發激烈的敲門聲。
砰、砰、砰。
起初是焦急的敲門。然後是歇斯底里的捶門。最後演變成瘋狂的砸門。我聽見她用各種工具試圖撬開我的門鎖,聽見她聲嘶力竭地喊著:"給我出來!"
"你必須讓我看著你學習!"
聲音穿透了降噪耳機。我把音量又調大了一格。屏幕裡,James 正試圖逃離他的生活。我多希望我也可以。
直到我聽見廚房的抽屜被拉開,金屬碰撞的聲音。然後是她的威脅:"如果你再不出來,我就..."
去他*的世界。
去他*的一切。
諷刺的是,就在這樣的日子裡,我遇見了 MV 裡的 Declan 和 Alex。他們在鏡頭前追逐、嬉鬧,飾演著一對難解難分的雙生影子。多麼奇妙,兩個陌生人可以如此相似,卻又如此自由。而我和母親,血脈相連的兩個人,卻像被困在同一個牢籠裡的陌生人,互相撕咬,互相傷害。
也許這就是我會如此迷戀 Alex Lawther 的原因。在他身上,我看到了另一種可能性:即使是不被理解的異類,也可以活出自己的樣子。即使是在地獄裡,也可以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
最瘋狂的是,這首歌在我十八歲生日那天發行。即使在最壓抑的空間裡,我們的靈魂依然可以找到相通的出口。
Part Four / Free Stuff
二〇一八年三月,我住在雅禮中學校門外五分鐘路程的賓館裡。每天清晨,我會去便利店買飯糰和豆漿吃,然後走得很慢,iPod touch 4 裡循環播放著 Free Stuff,歌詞裡那種略帶嘲諷的輕快感讓我覺得,也許我不必把一切都看得那麼重。
Hey, hey, Everybody stealing my ha, ha Everybody taking my hey, hey
這首歌總讓我想起那個剛剛過去的二月。現在的我們裝作若無其事地在機房裡並肩而坐,他敲著鍵盤,我盯著屏幕,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Shut the front door and leave something Never was mine
晚上回到賓館,我會反覆觀看《Call Me By Your Name》。Elio 和 Oliver 的故事總能讓我覺得,即使最後不能在一起,至少他們相愛過。我把自己的故事寫到了知乎上,像拋出一個虛無的求救信號。
然後我收到了一封私信。
那個素未謀面的網友開始給我寄小禮物,在信裡寫"我愛你"。他說以後要騎小電驢載我上班,說得那麼認真,好像我們真的有未來似的。我知道這段網戀不會有結果,但在那個時候,這種虛幻的溫暖剛好是我需要的。
父母的積蓄在這些培訓費用中一點點消耗。每次想到這個,那種負疚感就會湧上來,讓我喘不過氣。我開始計算賓館住宿的費用,計算往返機票的價格,計算還剩下多少天要熬。在雅禮的最後一天,我的飯卡裡只剩下幾毛錢。很晚才去食堂的我,站在打飯的隊伍裡,不知所措。這時一個穿著校服的學姐走過來,替我刷了卡。
我們聊了幾句。我穿著和她一樣的校服,卻是個外地來集訓的學生。我說要把錢還給她,她卻笑著拒絕了:"你們這些來集訓的太辛苦了,這頓飯我請你的。"
But you know it's in your mind It's in your mind, ha-ha-ha
Part Five / Strawberries & Cigarettes
二〇一八年五月的某一個晚自習,我從高一(16)班擁擠且氣味複雜的教室裡溜了出來,跑到剛布置整齊的新機房和高二的學長吹水聊天。當我使用吹水這個詞的時候,我實際上指的是開幾罐由於京東對購買者身份審查不力而被我成箱買來的 RIO。
我總是在朋友面前咬定我酒量不錯,但由於遺傳原因,我稍沾一點酒就會兩頰發紅頭暈目眩,緊接著就會失掉寫出功能正常代碼的能力。
在我關閉 IDE,打開網易雲音樂開始播放 Strawberries & Cigarettes 後,機房的門被推開,朦朧的視野裡蹦出一個頂著蓬鬆捲髮,而清瘦的白衣少年。在繞過我機位的時候瞥一眼屏幕上的專輯封面之後,他和另一位學長進行了一番簡短而內容未能被我聽清的談話。在盯著他的臉並確認這是個帥哥之後,我取下耳機想搭個訕,就聽見他用清脆的聲音問我:"你也喜歡戳麼?"
準備好的台詞被問題打斷的我一時卡了殼,過了一小會才擠出答案:"是的呀..."
他眉目舒展開,眼光又落在我手邊的檸檬味 RIO 上,"你喝醉了吧?" —— "是有點。"
他沒再糾結我為什麼晚自習會把自己灌醉,留下一句"我也是戳屎",然後大踏步走出了機房。
第二天,清醒過來的我總結出了兩條關鍵信息:他長得似乎很好看,且一定不是直男。把這個人分享給姐妹之後,我立下 Flag:他會找同學要到我的 QQ 號然後加我好友。那天晚上,躲在被子裡刷知乎的我看到 QQ 給我推了一則好友申請,留言是:昨天晚自習來機房的學長。
他進入高三下學期後,我幾乎沒有停留在南昌,而是四處奔波。
作為一名高三的學生,他很不理智地常和我通過企鵝夜聊到凌晨兩點。這種對話一大半是以晚安加個舉著小心心的表情包結尾,另一半則比較有戲劇性——他會在等我打字的時候不勝睡意失去意識,並在早上醒來之後給我連連道歉。
我們會互相錄歌給對方聽,會談論未來學什麼專業、從事什麼行業,甚至如何優雅地向家人出櫃。
他會稱讚我唱的《走馬》好聽,以至於他單曲循環著它入睡;會誇我長得帥(儘管我知道這不太客觀);會小心翼翼地問我接不接受戀人之間的身高差(是的,我比他矮了一個頭不止);會拍著胸脯承諾找個時間請我去"特別正宗"的地方吃日料。
隨著高考臨近,我們的交流越來越少——很容易理解,畢竟學習要緊,我告訴自己。
也是在五月份的一個晚上,我和好友在一家火鍋店批判一名深櫃學霸後,他給我發了條消息,告訴我他有女朋友了。
高考結束之後,他兌現了承諾。帶我去 T16 那家日料店飽餐一頓後,我們決定在附近找個迷你 K 唱一會歌。
電話亭般大的空間被兩個人塞得滿滿的,他點了一首 Strawberries & Cigarettes。
屏幕上播放著 Love, Simon 混剪,副歌部分的畫面是 Simon 和 Blue 在摩天輪的頂端,於璀璨的煙花之下接吻。
我一時失神,唱著 Strawberries and cigarettes, always taste like you,然後轉過頭去。他半闔著眼,正搖頭晃腦地給我和聲。距離很近,我稍稍抬個頭就能克服身高差覆上他的唇。
但我最終還是重新看向了屏幕。
Part Six / Too Good at Goodbyes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一件難以預料的事情。
信任感和親密感往往建立在一瞬間,也消逝在一瞬間。
和他隔著一人的空位坐在末班車來臨前的地鐵站裡,我領略了上面這段話的含義。
當遠方的燈光勾勒出他側臉的輪廓時,我站起來,走向屏蔽門後他的倒影。原本尖銳但被漫反射抹去棱角的摩擦聲促使他抬起頭,和鏡像的我對視。這種對視倒是個絕佳的隱喻,我想著。
車門緩緩打開,我踌躇一番後還是踏了上去。拉著雙肩包的背帶,我沒敢回頭,怕紅著眼眶的樣子被看穿,只壓低聲音,在關門的警示音中留下一句:"那就再見吧"。
列車啟動,我還是扭過頭,在模糊的視線中嘗試尋找他的身影。
尾聲
這些小故事是我對自己過去這段漂泊生活的交待吧。
大部分是我深更半夜聽歌時候的腦洞,但或許有些實實在在地發生過。也許在這個宇宙,也許在某個平行宇宙,只有 Even 最清楚其中的奧妙。
一些故事已經被寫成了短篇,比如成了全職高手同人的【那就再見吧】。以上所有梗都可以隨便抱走,只要寫完了給我看一眼就可以。
Anyway,就寫這麼多了吧。